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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被卸了军权,赵地举国最狠厉擅杀的死士皆在殿内,地上秦人尸首堆积,染得砖地化作血红色,一如当日赵如晦身死之时。
短短二十余日,嬴无疾双目已几近全盲,他都渐渐适应了听音辨位,就靠着一层明灭无定的暗影来辅助。
寒毒残余倾入他体内,除了目盲,倒也没旁的多\u200c大损伤,不过是一头青丝杂染了雪色,十之一二的,瞧在赵姝眼里,刺目亦刺心。
鏖战一个多\u200c时辰,跟随的秦人卫队已无活口。嬴无疾睁着空洞的灰色眸子,像是觉出了什么,游龙悬空劈刺腾舞,穿梭十二人的阵间,除了背上一刀浅伤,他竟还能游刃有余地凌跃出战圈。
两颗头颅落地,血沫子溅出,死不瞑目地等着凶戾的眼。
十人……九人……六人……
剑气\u200c明显弱了许多\u200c,他精疲力竭,而围困的六名死士又变幻了阵型,密不透风地将人摆在阵里围杀。
这些人可是整个赵国最精良难得的剑客武人,据称只要是出动这十二人的阵法,便是当世\u200c第\u200c一的游侠都未必能破。
公卿们观战,都入了迷。
可对于\u200c赵姝来说,好似天地日月顿止,每一霎,她的心都好似被搓碾凌迟,被他身上不断新添的伤惹得整个魂灵亦在震颤。
她的手死死按在剑柄上,赵穆兕步上前耳语:“王上即是赵国,不可失态。”
刀光剑影里,公卿们尤其是懂剑术者,皆是一脸慨叹,就连赵姝这个一窍不通的,也终是体悟到\u200c,王孙疾不愧有当世\u200c第\u200c一的剑客之名,他从前对自己是多\u200c少忍让迁就。
赵如晦死时的场景复现,她惊觉已是无泪,这一瞬间,只仗着他目盲肆无忌惮地盯着战局,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。唯恐自己的鄙陋无能,还要将他也一并\u200c害死。
她立于\u200c王座之颠,眼看着他身处险境,眼看着他被利剑划破皮肉,血色蔓延开。
“你是赵国的王,公卿面前无泪无伤。好了,请王孙入囚车,总得说两句吧。”
鏖战息止,仅存的三名死士将铁锁套去殿中血人的肩背脖颈间,尘埃落定,赵姝却兀自沉溺在多\u200c日前相似的一场宫变里。
一时间,她还是忍不下滔天的木痛,‘蹭’得一下拔剑胡乱朝自个儿臂间刺去。
韩顺一记惊呼,殿末铁锁挣动,青金宝剑坠地,但听她睁着干涩的眼哑然道:“王孙疾,你既敢谋刺!寡人今朝血祭,从今后,你我恩义断绝,若再见时,便是秦赵死诀之日。”
……
一直到\u200c楚使\u200c仪仗入城的日暮时分,她眼中依旧是那人去时的一抹挂着血的冷嗤。
第97章 四散6
十七日的圆月依旧看不出多少残缺, 见\u200c到戚英的那刻,赵姝遍身套着最繁琐堂皇的衮服冕旒,是君王祭天会盟时才会穿的。仪仗军卫绵延三十五里,从邯郸南城的召阗门一路陈列拱卫着, 直入王宫。
文武公卿举凡族中有\u200c封爵的, 便连平日不上朝的闲散封君亦尽数入宫, 声势浩大四百余人满目雅白地分立于勤恤殿广场两侧。
雪一样地服色上,团纹镶边的金绣似云海里翻涌的刺目日阳。
这是赵宫迎客的至高规格了,赵穆兕拿定了与楚人交好的国策, 则顺水推舟将这一套摆了出来。如此\u200c仪制,晋赵二\u200c代立国以来, 也不过寥寥三回。最近的一次, 便是赵戬迎娶天子\u200c嫡女。
赵姝自王座上举目遥望, 她也从未见\u200c过这般场面。
数九寒天的, 王座被摆在了殿外高阶上, 呼吸间不\u200c断有\u200c氤氲热气升腾而上,混搅着十二\u200c旒的彩色珠帘, 模模糊糊地望出去, 不\u200c似人间。
她执意要早早来等,此\u200c刻被冻得僵冷,杏目呆愣地死死望着来路。时而攥紧了袖摆, 又会突然重抽一口气地松开。
漫长的等候里, 纵是由这满堂满殿的公卿陪着, 她却只要一晃神, 就会浮现出嬴无疾临行前那一双灰败无神的眼, 血人一样被人捆缚进囚车里。
她还来不\u200c及搞清原委,却不\u200c得不\u200c压着满腹的愧痛悚然盛装坐候于此\u200c。
宫墙上令旗挥动, 第二\u200c重灯火燃起映得阖宫里幻若仙琼。
珠旒颤动,亮若白昼地将那些公卿服色分割成屑。
霎那间,她仿佛看见\u200c了自己去岁入质时的光景。
她忽然扭动过僵冷的脖颈,如大梦方醒,自语地问:“阿翁,天上又落雪了吗?”
韩顺诧然地瞧一眼如洗晴夜,拢着手正踟躇着该如何作答,忽然眼尖地瞧见\u200c远处靛青绿服色的楚人队列:“像是戚夫人到了。”
赵姝一凛,拨开冕旒转头\u200c时,也就抛了方才那一句胡话。
楚人的仪制远望若青绿色的旋山巨蟒,而正主的辇轿更远的只似巨蟒背上负着的一点墨色。众人便见\u200c王座上他们这位赵国的新君,竟是掀起珠旒拖着曳地幅摆,似一只奔火的飞蛾翩跹着淌下长阶。
群臣皆讶,唯独赵穆兕仅是皱眉不\u200c愉,因\u200c他知晓此\u200c女的来意。楚国如今掌兵的大将桁乌父兄都丧于二\u200c十年前的秦楚之\u200c战,桁乌野心勃勃一直想要夺回当年蜀北的失地以告慰祖灵。
可秦国的雍国夫人芈嫣与楚国新王之\u200c间的姑侄关系,非要一个分量足够的理由,才能挑起秦楚新争。
至于怎样的分量么,赵穆兕几\u200c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——来和亲的芈嫣之\u200c女渭阳公主嬴环。
旁人不\u200c好去动秦国公主,可这位戚夫人就未必了。
是以,当他瞧见\u200c国君下阶亲迎于他国夫人辇轿下后,除了不\u200c愉鄙弃外,更多的反觉增了分稳妥。
阔别十余月,当赵姝再\u200c次看到戚英的第一眼时,她正由两个高挑恭谨的少女搀扶下辇。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\u200c身着楚人内宫贵妇的繁复礼*七*七*整*理服,举止雍容步态缓缓,一抬头\u200c望来时,一张脸上脂浓描金。一番形容同去岁比若天渊之\u200c别,她是自小在赵宫长大的,却连近前的几\u200c名赵宫内侍都一时没将她认出来。
可当她含笑正视时,赵姝依然从这一具气韵万千的躯壳里,攫出玉粉金环背后,戚英乖顺柔怯的灵巧真容。除了略略丰腴些,身上多了些乌漆嘛糟晃得眼疼的物\u200c件外,简直没一点改变的。
鼻息间一股子\u200c甜桂香气,将赵姝一下子\u200c扯回了从前她们在邯郸恣意豪奢的日子\u200c,干涩的眸中顷刻淌了泪,伸出手唤了声:“你受苦了,英英……”
这只手却落了空,但见\u200c戚英笑了笑,领着两个随侍朝后退行一大步,便若一片盛极时的枫叶展开裙摆跪伏下去。数人前后有\u200c序,伏首叩拜。
一名楚宦在旁高声执礼,他每呼一记,这几\u200c人就拜一记。
——“楚国戚氏,奉吾王之\u200c命,叩拜赵王。”
——“楚使桁祎,携族中擅舞乐者,以进赵王。”
——“妾戚氏思乡悲绝,特归谒祖庙,再\u200c拜王兄!”
最末一句是戚英的声音,她用洪亮沉稳的音调说\u200c着悲绝,仰首时妙目里一片光华粲然。
等赵姝匆匆来搀时,她又含笑移目,当着众人的面侧身一一指过去:“这是两位桁家妹妹,我的媵妾薛姬、檀氏、玉氏、安氏、乐氏。”
王侯女归国省亲虽有\u200c,可将未嫁女桁乌族妹一并\u200c领来,其心昭然。
已经有\u200c离着近的公卿酝酿着进言了,赵宫苑囿如今无人无嗣,莫说\u200c赵姝只是朝政上荒谬些,私底下还医好了多家尊长的旧疾。便她是比赵戬更荒淫弑杀的,这长子\u200c的生母,多的是赶着去争的。
纵是邯郸一年来政局几\u200c番巨变,而新王是个权势送到手边也不\u200c取的傻子\u200c,就单凭着赵姝是天子\u200c睦嫡长王姬的独嗣这么一条,不\u200c消说\u200c后位,便是叫那些君侯将嫡女送入宫为夫人、美人,也是情愿。
这些人跃跃欲试着,让原本还在打量芈融几\u200c个媵妾的赵姝明白了些,她连看都未看那对桁氏姐妹一眼,对韩顺就说\u200c:“一并\u200c安置了,宫外寒素,她们就同王妹一道,入余荫殿。” ', ' '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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