免费阅读-格格党(4)(2 / 2)
眼前人显然年纪不大,尚未加冠,只以一支玳瑁簪松松绾起墨发,身上拢着洁白羔裘,襟口佩了朵捻金雪柳,纤细腕骨正被顾趋尔十分强硬地圈在掌中,整个人尚未回过神来,琥珀珠似的瞳仁稍稍圆睁。
掌下过于脆弱寒凉的触感令顾趋尔生出些隐秘的愧疚,他有些别扭地松开手,少年瞬间收回自己的腕子,戒备地睖着他。
顾趋尔本该气势汹汹地质问对方为何突然扯他的衣袖,可瞥见对方被捏红了的手腕,底气瞬间便消弭无踪了。
他真用了那么大力气吗?顾趋尔默默反思,沉声问道:有何贵干?
少年仿佛有些发怵,小声道:我的小狸奴丢了,你介意同我一道找找吗?
顾趋尔未曾细想对方这样你你我我的称呼是一种冒犯,也未曾细想街上人流如织,对方何以偏偏找上他。
他只是状若无意地望了眼对方掌中握着的白铜錾花手炉,以及少年被朔风刮得微粉的指尖、鼻尖、耳尖。
那小手炉能装几块炭?他身边一个家奴也无,时辰一久熄了岂不越发冷了?
看上去病恹恹的一个人,自己便瘦得跟小狸奴似的还要冒着寒风去找他所谓的小狸奴。
身为帝王,他该断然拒绝这样突兀的请求,可他瞥了眼少年冻得瑟缩的单薄双肩,脱口而出的便成了:丢哪了?
少年一脸茫然地摇摇头,一指身后道:不记得了,我从南边逛过来,一晃便找不见了。
顾趋尔:那是东。
少年:
小郎君被训得有点沮丧,捧紧了小手炉不答话,顾趋尔觉得对方似乎耳朵都耷拉下来了。
他唇几度张合,终是轻咳一声道:那走罢,沿着来路找找。
少年轻轻颔首,二人朝东缓步而行。
他步速慢,个头又比顾趋尔低一截,因此顾趋尔不得不越发收着步子,以免将人远远甩在身后。
卫寒阅正垂首沉吟,肩上蓦地罩了件带着余温的灰鼠皮大氅,钻骨的寒意登时被驱散不少。
他疑惑抬头,便见男人一脸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。
卫寒阅:
【小克,顾趋尔不是都过了青春期了吗,怎么还这么幼稚?】
【喵。】
【你躲在哪呢?】
【许知坊这里,有人演影戏,喵。】
【知道了。】
【阅崽不要逛太久嗷,不然要生病。】
【啰嗦。】
【喵哼。】
不知不觉间行至承天门城楼下,卫寒阅仰面望向城楼上本该设置御座的位置,此刻那处空无一人,唯有楼下禁军分列戏台左右,手持胍肫,毡笠上簪着今上赐下的花。
顾趋尔问他:怎么了?
卫寒阅收回视线,继续迈步道:圣上竟未亲临。
顾趋尔嗓音发紧,十分欲盖弥彰道:为何提起圣上,你往年上元来此见过他?
卫寒阅摇头道:往年不巧,我总是病着,这是我第一次出来过上元。
顾趋尔立即问道:什么病?
他问完又觉冒昧,正欲解释,便听少年不甚介怀道:说不上来,胎里的弱症罢了。
我家中的大夫医术还算精湛改日让他给你瞧瞧。
卫寒阅大约有些抗拒,只是道:没什么好瞧,过几年总得死。
什么死不死的,顾趋尔不敢置信地将他方才所言一把推翻,道,你才几岁,乖乖听大夫的话,定能康复。
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呼,二人循声望去,便见一打着赤膊、胸肌与腹肌极其醒目的男子将一把铁剑吞入口中。
卫寒阅:
顾趋尔眉心攒出几道极深的褶皱,一把捂住卫寒阅双目带着他走到瞧不见那男子的地方方撤了手。
卫寒阅发懵道:你做什么?
顾趋尔生硬地找补道:小孩子不能看,会长针眼,会做噩梦。
卫寒阅:我十六岁了,「十六成丁」,是可以娶妻成家的年纪了。
顾趋尔益发觉得他是小孩子言不由衷,恰此时有团黑影朝二人砸过来,他心下一惊便要拔剑,却听卫寒阅惊喜道:小克!
握上剑柄的手缓缓松开,顾趋尔见卫寒阅笑着抱起小狸奴,将脸颊埋进它油光水滑的皮毛里蹭了蹭,小狸奴似乎被冰了一下,却温顺地任由少年暖着。
小狸奴寻到了他便没有留下的理由了。
第6章 脸盲的乐师(6)
简直恬不知耻!
卫寒阅笑意盈盈地望向顾趋尔道:我该告辞了,今日多谢你陪我。
顾趋尔未及细想便道:我送你。
卫寒阅有些意外,却仍点头同意了。
落襟楼的匾额出现在眼前时,顾趋尔的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。
我到了,你也快回家罢。
眼见卫寒阅要离去,顾趋尔忙问道:你住在此处?
是,卫寒阅承认后,见顾趋尔神情有异,面色便也随之淡下来,垂眸盯着小狸奴,仿似再不愿看他了,道,你瞧不起乐师?
绝无此意。顾趋尔急忙否认道。
卫寒阅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塞进他臂弯,顾趋尔又手忙脚乱地想推给他道:穿着罢,这两日冷得很。
无功不受禄,卫寒阅并不接,见顾趋尔神色怅惘,少年稍作忖度,将襟口那朵捻金雪柳取下递到他掌心道,谢礼。
小小的金线绢花躺在掌心里,顾趋尔赶忙有样学样别到襟口,生怕自己笨手笨脚把它碰碎了。
我可以问一问你的名字吗?
卫寒阅捏捏小狸奴毛茸茸的腮:我叫阿阅。
哪个阅?顾趋尔晓得自己刨根问底很是冒昧,却又按捺不住。
卫寒阅歪头打量他窘迫神色,倏然握住他左手,顾趋尔尚未回神,便被那寒冷的触感激得一震。
少年本可以「门兑阅」三个字施施然打发了这个莽撞的男人,却不知为何并未如此敷衍了事。
反而要拿凉丝丝的指尖在他宽厚的掌心滑动,一笔一划写下一个「阅」字。
仿佛相思子大小的冰块在皮肤上游来游去,顾趋尔后颈发麻,浑身每一缕经脉末梢都在疯狂战栗。
写完后卫寒阅见他怔怔地盯着掌心出神,并未言语,径自足音轻轻、身姿翩然地步入落襟楼。
徒留新帝于凛风里,丢了魂似地凝睇着掌心。
这个世界并未给卫寒阅设定生身父母,他从有记忆起便长在这落襟楼里。
现任掌柜卫槐露年轻时也是衡都闻名遐迩的行首,年岁渐长后便接了老掌柜的班儿。
她待楼中人极好,其中又以卫寒阅尤甚,几乎视如己出,卫寒阅幼时几度半只脚踏入鬼门关,若非卫槐露不惧天价诊金替他延医问药,只怕早已夭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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